关于2021
人类对于时间的感知,似乎总是和色彩与光影纠缠。从泛黄的黑白照片,到河流波澜映射的斑驳光景;从若隐若现的点点星光,到绚烂隐密的似火残阳。大概是因为色彩与光影在记忆中的定格,正如后视镜里的故乡,越来越小,她定格在那里,定格在记忆中,然后我们才意识到,渐行渐远。
就像我仍然会想起那架把我带离故土的飞机,在凌晨起飞划破天际的泥沼,就像那座城市微光与夜空的点点星辰,我仍然会因此而潸然泪下。
我想我们悲伤的都是时间吧,这个世间最大的谜团。
这是一种微妙的错觉,我们不能存在于历史,也不能存在于未来,只能在现在,那么现在又存在何处呢?就像爱因斯坦的名言,“现实是一种错觉,只不过是一种持久的错觉。” 当我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刚才的“现在”已经成了过去,而我又来到了未来,但是这个未来又在不可精细测量的微小时间里变成了“现在”然后又变成了历史。这么说来,“现在”其实是最缺乏定义的一个概念,它是那样快地衰变成过去,如果我们可以测量无穷小的时间间隔(目前所能测量的最短时间间隔大约是光通过一个氢原子直径距离的时间,~10^-15秒),那么“现在”这个概念就完全失去意义了,因为历史和未来的过渡只需要无穷短的时间。而我们对于变化的捕捉,只能依赖那些看起来不变的东西,就像里程碑,就像北极星,就像阳光穿过你手掌照耀到墙上,映出心的形状,又或者是一只鸽子。
我们的文化,以及科学,给予了变化在一切形式中的中心地位,没有变化,那就没有时间。比如说“热寂”这个概念,在无穷远的宇宙未来,当一切都,包括黑洞,完全蒸发为光子的时候,我们就失去时间了,因为宇宙已经无法让自己变得丝毫的不一样了。
人们因而在这长河中投下一块块路标,他们想要模仿宇宙永恒的秘密,除夕,春节,中秋,清明,谷雨,新年,,,这是我们共同的文化记忆,它们超越了个体的生命长度,就像是永恒的符号,我们来到一个节日,又来到另一个节日,因而我们有了共同的记录变化的方式,进而体验时间的方式。
或许人类真正的悲哀会在于,有一天可以测量足够小的时间,有一天我们已经找不到未来和过去的区别,有一天我们已经找不到真正永恒的路标,那么我们的时间还会存在吗?
2021的新年,我还记得我在朋友圈写了一段很长的感言,里面有句话我其实很喜欢:“走了足够远才发现,过去和未来一样神秘而未知,都笼罩着魔幻现实般扭曲的光。” 这是一种悲观的事实,就像时空里的光锥,我们只能在过去光锥和未来光锥相会的那个交点存在,它们存在着,但我们绝无任何可能可以接触到它们。对于我们无法在“现在”体验到的东西,它们还存在吗?我们说过去存在过, 那么它现在还存在吗?存在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实体吗?物理学是一种悲观的意识形态,它告诉我们自然所允许的与不允许发生的事,而注意到这样的事实,则是痛苦(suffering)的来源,因为注意到了,然后呢?然后戛然而止,只留无尽的沉默。
常常有人引用罗曼罗兰那句名言,“这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其实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看清过生活的真相,假使你真的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你也无法改变生活的样子,它就在那里,就像过去和未来光锥。而所谓热爱生活,不过是接受现实,融入那个古老如一的故事(the same old story),那个永远被重复讲述着的故事。
时间来到2021年的末尾,我想我还是会继续将这句话加在感言,或者说新年献词里面:
“走了足够远才发现,过去和未来一样神秘而未知,都笼罩着魔幻现实版扭曲的光。”
在时间的游戏中,我们唯一的参照物就是那些相对不变的东西。比如共同的文化记忆,比如希望,比如对真理的探寻,比如和他人的关联…… 当我们蜷缩在渺小的“现在”,这些路标便构成了与时间谈判的基石。
2021年即将过去,这一年的非凡的事件,这一年我们被改变的生活版图,终将成为历史,成为新的路标,去定义我们定义时间的方式。